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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宏宙 上白鹿原,我更愿意从浐河东路过神鹿坊村,仅是沿路一些村名,就可以勾起我对《白鹿原》小说情节的回想:“神鹿坊村”使人想起第五章村子改名的风潮,至今白鹿原上还有鹿上坡、鹿冢湾、鹿家咀、白鹿观等等与白鹿有关的村名;“南寨村”是个出硬汉的地方;“南枝村”让人想起桑老八拴在桌腿上还被狼咬死的那头猪……城堡的门楣上,陈忠实先生手书的“白鹿仓”三个大字痩硬洒脱……顾颉刚与谭其骧创办《禹贡》时说:历史好比演剧,地理就是舞台。地理的白鹿原和小说《白鹿原》成了这个创刊词最好的注解。 癸卯清明后的第一个周日,应西安交大副教授曾祥金博士邀约,我陪他上原拜谒陈忠实先生故居和墓园。车子从盘旋的原坡道路下到灞河边的101省道不久,远远看见了西蒋村口高大挺拔的悬铃木。那是先生开始写作《白鹿原》时亲手栽下的,已经成了村子的地标。树叶泛着嫩黄,只有半个巴掌大小,可以透过枝杈看见遥远的蓝色天空。每次仰望树冠我就想,那个淘气的村童刻写的“陈忠实”三个字,是否随着树干的生长直上云霄了!树冠上三个硕大的鸟巢,随着春风的吹拂轻轻晃动,云树游移着一种轻漾的美妙。大门两边的翠竹蓊蓊郁郁,有不少新发的枝条,显出少年的嫩绿。 依然如故,红漆铁门挂着锁子,从围墙外可以看到后院的广玉兰、前院的紫薇、玉兰和蒲葵树,它们长在先生的院子里,也活在先生的文章中。 禁不住想起2019年1月6日第一次拜访的情景。那时,我评注《白鹿原》到最后阶段,忽然发现不知道“羊奶奶”是什么学名的何种植物?遍询不得答案,便上原去找。清冷的白鹿原上少见人影,偶尔遇见几个老人家也“不知道”!深冬寒酷,百草枯死,想找一棵鲜活的“羊奶奶”辨认是不能了。当时,两扇铁门上贴着几张先生的照片,想是喜欢他的读者所为。他明澈威厉的眼睛盯着我看,我在心里祈求:“先生可以教我么?”那时,悬铃木未落的叶子在寒风中发出欻欻拉拉的声响。村人见我失望,便说:上面在修墓呢,你去看看。我问给谁修墓?“给陈忠实么!”噢,原来先生要魂归故里呀!先生说过,想要了解陈忠实,就到《白鹿原》里去找他。那么以后,我们也可以到白鹿原畔来“找他”了。跟着一个担水的女子上到村西边的半坡,见有三个工人在忙活,半圆形的石砌围墙接近完工,小广场地面已经硬化,一棵苍翠的油松斜立着,像伸开的手掌在打招呼。想着三个多月后就到先生的三周年祭日了,应该就是那时候骨灰下葬吧。 第二次是三个月后的4月14日。想起先生墓园的事情,便来到了西蒋村。远远看见门口有人,到跟前发现大门洞开,得知先生骨灰第二日下葬。门上贴着“毕生辛苦事业已归前贤录,身后哀荣楷模永存世人心”的红纸对联,横批“天壤同久”。书中黑娃给朱先生的挽联是“自信平生无愧事,死后方敢对青天”,想先生也是当得起呀! 征得家属同意,我既欣喜又伤感地进入院落,给先生上香叩拜,先生的遗像有微微的笑意。出来时,看见前院房子通道后面的门楣上小方框里毛笔描写的“白鹿园”三个字,方框外写着“1986年4月”。我知道,那是先生在《缺失的斋号》里说过的故事。方框内原本是当时盖完房子,“乡村工匠颇为用心地雕塑出由我用毛笔书写的白鹿园三个字。”后来,水泥雕塑的三个字脱落了,就没有劳神补刻,但“偶尔抬头看到脱落了字体的条形小框,白鹿的逼真的影像依旧会飘浮在眼前。”先生盖完房子就涉过滋水(灞河),去滋水县城(蓝田县)查阅牛兆濂(朱先生原型)编纂的《续修蓝田县志》,为小说的写作搜集素材去了。 站在悬铃木的荫翳里,聊着这些话题,遗憾着不曾结识先生于生前。 沿着略显陡峭的水泥砂石坡路,走到了先生墓前。墓园整肃干净。黑色墓碑镶嵌在石砌围墙中间,有一米见方吧。墓碑上除了生卒年月日,只有五个大字:“陳忠實之墓”,落款是“公元二零一九年四月立石”。先生和夫人的墓冢并排相靠,两个墓冢中间多了一块平放的石碑,靠近各自的方向,镂刻着两个人的名字和生卒时间。有朋友在我发的帖子下留言:“没想到,陈先生墓陵如此简陋!”附了热泪长留的表情。我说:“先生一贯简朴!” 墓冢以上,是巍巍的白鹿原,各种树木新发的叶子迎着阳光翠绿发亮。墓冢左右以下,是一畦一垄的樱桃树,尚未败落的花瓣中,黄豆大小的果实露出头来。遥想一个多月后,坡坳里树树都挂满了红玛瑙。 从先生墓前向北望去,骊山正在对面,山原相夹处,是灞河的川道,先生常常在河里洗濯游泳,曾经给孩子们冬天暖被窝的石头,是夫人从河滩里捡回来、做饭时放在灶膛里烘热的。他也曾看着河道里筛沙子的夫妇,写出了《日子》。 每次站在先生墓前,我总在想,这也许曾经就是先生家的自留地吧。原坡地难耕,先生是人拉犁播种过的。以人做牛马的艰辛,我们能从《最后一次收获》里深切地感受到。这样的生活体验和生命体验,让我常常发出白嘉轩一样的慨叹:“白鹿原最好的一位先生谢世了……” 西蒋村的乡亲们是爱着先生的,他们把先生安葬在白鹿原坡上,用他的名字命名广场和村路,正如先生挚爱着生于斯长于斯成就于斯的小小村落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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